韩文清第一次遇见叶修是在那天下班的路上。
他手里捏着一个大项目,想要谈下资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可是这一次屡屡碰壁的经历,在他的商业生涯中也算是极其罕见。
下班的时候,他想了想,将车钥匙放进抽屉,走出了公司。
夏天的黄昏拖着长长的尾巴赖在人间,傍晚的凉风带走了白日的燥热,在垂下的淡色夕阳里,打着旋送来一丝湿润。
大雨便跟着从天上泼了下来。
韩文清被这说变就变的天气浇了一个兜头,裁剪得当的昂贵西装湿得透彻,皱巴巴地贴在身上,显出几分茫然的狼狈。
然后他便在这被磅礴雨声充斥的一方空间里,听到从远处传来的一阵隐隐约约的悠扬琴声,荡过几个弯,溜进他的耳畔。
韩文清转动着目光,看到在厚重密集的雨幕里,有一个人长身而立,歪头架着一把小提琴,琴声从被雨水浸润的琴弦中传出,带了点稀薄的温度。
韩文清慢慢走到他跟前。
那位小提琴师比韩文清矮上一点,于是他微微抬起了头。
隔着迷蒙的水雾,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地带着笑意,直直向韩文清看过来。
鬼使神差的,韩文清脱下自己湿透的西装披在同样湿透的小提琴师身上,然后沉默地离开。
第二天,韩文清终于将这笔大生意拿下。张佳乐嚷嚷着要庆祝,韩文清合上钢笔,婉言拒绝。
他开着车,按着记忆停在了昨天的路边。
那个小提琴师许是刚刚才演奏完一首歌,正笑眯眯地接过行人递来的硬币,然后随手扔进自己的琴盒。
硬币撞上丝绒的盒底,发出沉闷的钝响。韩文清从车窗里望向他,突然想起,昨天在那场大雨前,天空似乎也传来过这样沉闷的雷声。
那琴师透过驻足的熙攘人群,不知怎么的一眼便看到了韩文清。
他身上还披着那件昂贵的黑色西服,眨着眼冲韩文清笑了笑。
韩文清神色微动。他停在路边,隔着车窗安安静静听完琴师拉奏的另一首曲子,最后摇上车窗,趁着交警还没来贴罚单,一脚踩下了油门。
第三天,韩文清又将车留在了公司,徒步走到琴师所在的街边。这一次,他问到了琴师的名字。
叶修。
韩文清咀嚼着这个名字,无端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字眼。
后来韩文清便成了叶修的常客。他从不给钱,为此曾被叶修打趣了许多次,说他一届大老板,居然还要逃自己这个贫苦人民的账。
韩文清知道这张嘴到底有多欠,所以从来不给予回应。他与叶修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,像是淌在琴弦上的时光,流畅而醇厚,优雅得像一首歌。
然而有一天,这首歌断了。
无根的琴师似乎终于休息够了,他整了整自己的琴匣,重新走上了流浪的路,不知顺着什么漂泊离开。那首歌便也有声而来,无声而去,像那天骤然降下的雨,不过一晚,便倏忽没了踪迹。
韩文清找不到那个琴师了。
他觉得自己躲在胸腔的某个器官,大概也跟着那个琴师,一起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。
直到又是一个夏天,在傍晚轰鸣的雨声中,有一线琴音挤进车窗留出的缝隙,精灵一般地钻进韩文清的耳蜗。
他骤然抬头,看着那个颀长的身影站在雨中,一双明亮的眼眸含着笑,笔直地向他看来。
韩文清停下车,手扶着方向盘,那一刹那他听不见雨声,也听不见琴声,只觉得耳边都是心脏归位带来的震响,砰砰跳动着,鲜活地打着急促的节拍。
他知道,他的流浪的琴师,终于找到家了。